2015年12月5日 星期六

「媒體工會運動發展的省思與未來 」座談會2015.12.4 與談之發言題綱

前言:本篇為我參加該座談會之預先擬定發言題綱,當時與會者對談,對部分問題互有往來回應,並非實際發言記錄,但這也是我對於當前媒體工會運動的觀察與看法,敬請指教。
---林恕暉

媒體工會運動發展遭遇的最大困難?

1.一般人對工會認識的侷限:

不清楚工會的勞動者往往說,工會是什麼?是不是公司內的反對者?老闆的眼中釘?也有沒加入工會、看工會幹部得到好處者說,工會被老闆收買的人?

但這些疑問、想法,大多是私下流傳,缺乏公開討論、公開對話機會,就算有,也多半是侷限在企業內部,多半是工會成員之間對談,工會與非會員之間的對話有限。

工會幹部被視為「特殊的人」,若不是有權力者,就是被老闆的「眼中釘」,工會幹部與非會員之間的隔閡大。

除了企業內問題外,在歐、美、韓國等地其他國家的工會運動,工會在同一產業問題上,整體產業問題,甚至全國性、區域性、全球性的政治經濟問題,都可以提出觀點、看法,但台灣的工會極少如此,甚至很多人都認為,工會只管個別企業內的勞動事務而已。

但台灣媒體工會在此著力非常少,金融銀行業工會聯合組織還有「全金聯」,在「大傳聯」解散後,媒體工會的聯合行動,顯得十分稀少,在檯面下,只在台北市產業總工會的媒體委員會進行。

近年來媒改社、公民監督媒體聯盟等關於媒體改革的活動,也缺乏工會的參與。

2.媒體工會缺乏經驗累積、傳承:
由於各媒體工會規模小,專職人員不是沒有,就是一、兩人,在工會理監事輪替頻繁下、經驗傳承不足,經驗也不一定能累積在內聘專職人員中,沒有專職者只能透過幹部之間聯繫,更難以累積經驗。

而工會幹部與專職人員,往往有老闆、秘書的勞資關係問題。所謂的「夥伴」關係,只有在少數經驗豐富專職人員,與經驗不多的幹部之間,才比較會產生,而且基層工會薪資少,也不容易留住資深專職人員。

個別工會頭人難以承擔資方壓力,一旦遭打壓、隔離,工會傳承容易中斷,也形成寒禪效應。

*若是工會能透過聯合組織,集中力量,延攬較多的專職人員,大型工會專職人員分工精細,能出現產業問題研究員等,從韓國、歐洲、美國等工會組織來看,工會組織甚至能提出產業分析報告,對各種職務、不同年資的工作,可以提出薪資調查,並可讓工會參與薪資談判,並對會員提出個別勞動條件的建議。

*面對個別勞資問題,大工會也能以研究能力、組織力量與抗爭經驗介入,資方一旦發現力量不足,協商解決可能性就高。

*台灣距離此部份,還相當遙遠,但第一步,就是要建立聯合組織,促成經常性的交流。一旦有事,被迫面對抗爭時,聯合組織資源集中、力量大,研究、組織能力相對強,也許不用真動武抗爭,就能解決問題,就算要動武抗爭、遊行、罷工,也能連結較多資源、社會關係,甚至有文宣部隊,形成輿論壓力。

大型工會的經驗比較能累積在工會秘書長、常任專職幹部,使工會秘書長或常任幹部成為工會實質領導者,資深專職工作者配合集體領導,也可避免當公司打壓工會個別理事長時,因工會頭人壓力,導致工會發展低迷等問題。

3.媒體產業議題的詮釋,缺乏勞動者、工會觀點:
雖然在爭取新聞工作者採訪自由的議題上,記協由於經常發言、曝光,佔有一定位置,但在嚴重影響媒體工作者權益的議題,如:聯合晚報編輯部門被聯合報整併、東森新聞被併購,記協未能提出看法,儘管記協也成立「產業工會、職業工會」,卻從未以此角色、位置提出屬於媒體勞動者的觀點。

此外,媒體工會之間,也缺乏工會聯合或媒體勞動者聯合組織,提出勞動者、工會觀點的看法,導致媒體工作者、工會觀點的看法在傳媒中消失,只剩下資方、官方觀點的看法,對媒體工作者的勞動權益非常非常不利,才會產生媒體工作者常常嘆息的「只能替別人爭權益,無法替自己爭權益」問題。

媒體工作者很清楚,取得議題「發言權」的非常重要,媒體工會聯合組織、媒體勞動者聯合組織,如何透過合作、討論,提出對不同議題、個別問題的共同看法,需要常態組織的溝通、磨合,才可能爭取發言權。工會之間聯合發聲,結合學者、輿論支持,才能形成文化霸權中的「陣地戰」

媒體工會運動官方可扮演什麼角色?有什麼侷限?未來應怎麼做?

*勞工教育資源補助
黨國威權時期:勞教資源是官方控制工會主要籌碼。聽話與不聽話者的差別對待。
解嚴、市長民選後,歷經十多年來演變,五至十年前仍掌握在中層官員手上。

開放申請後,以郵戳順序為憑。今年開放政府改變,柯文哲要求明定遊戲規則,除了聯合工會、總工會,一定比例補助。其餘工會補助,以新工會、未申請過者優先。同類型者,以時間順序為優先。工會會務人員宜密切注意時間,掌握補助申請。


1.今年台北市勞動局舉辦的媒體勞檢陪鑑作業,邀請各媒體工會幹部、注重勞動議題的學者、個別媒體工作者、媒勞權小組成員參與,對台北市勞動局、勞動檢查員來說,增加「陪同鑑定人」參與勞檢,其實是多了很多步驟、增加檢查變數,對官方而言,講白了是「很麻煩」,官方自己檢查反而單純,這也是過去勞動檢查極少邀請專家學者參與的原因。

但媒體陪同鑑定的意義是,引進專業資深工作者,以他們對經驗、對產業的了解,找出傳統勞動檢查難以找到的問題,例如:過去對於企業人事、人力資源部門提出的出勤記錄,提不出來者,只能說開他一條「未置備出勤記錄」,對於是否超時加班?有無領到加班費?有無領足加班費?假日是否符合七天休息一天規定?必須提出證據證明其不實。

2.引進工會、進步學者力量,在可以查媒體官網「新聞更新的時間」,了解個別媒體工作者的工作完成時間,查出工時狀況,了解其是否超時工作?是否假日加班?在搭配人員薪資表,就能知道他是否領取加班費?加班費是否支領不足?
選擇特定的部門、特定時間,像資方人資調閱資料檢查,凸顯勞動血汗問題。

此舉在於凸顯媒體勞動問題,讓超時、過勞、血汗勞動議題,可以獲得廣泛討論,也讓慣老闆成為眾矢之的,而永豐餘老闆雇用、疑似虐待非法外勞案,也是要提醒大家對移工問題的思考。
過去一年,這類議題已經得到公眾討論效果。

勞動局另一大目標,就是「勞工組織培力」,除了在個別企業長出工會,自由時報工會、東森電視工會,都是今年的成果。

此外,我們也希望促成工會組織、媒體學者、勞動者出現聯合組織,聯合組織,讓媒體學者、工會、媒體工作者,參與勞檢,認識不同企業內部、同一類型公司、同一產業的勞動問題,理解彼此的共同點、差異,常態性的合作。

再進一步透過合作、聯合組織,爭取屬於媒體勞動者的集體話語權、發言權、詮釋權。

官方的局限性

勞檢能不能解決媒體勞動問題?能不能替勞工提高勞動條件?能不能讓勞工拿到加班費?
一句話,「不能」

勞動局勞檢只能凸顯問題,不能解決問題。
勞檢是一種「順法抗爭」的手段,協助勞工爭取勞基法規定的最低條件,但勞資問題的解決,最終仍要勞工面對資方,才能解決。

勞資爭議,勞動局依法只能調解,當中間人,讓勞工與資方面對面談判。談判籌碼、策略、優劣是分析,仍是勞工必須面對的問題。透過集體談判,取得優勢,這是工會能介入的空間。取得組織介入的籌碼,取得組織的正當性。

其核心問題是:權力在誰手上?怎麼奪回權力?

這部份,官方無法代勞,政府首長、勞動局長不可能帶動罷工、在企業內發動抗爭,也無法這麼做。發動者仍必須是勞動者組織、工會,這才是由下而上的草根民主。


仰賴英雄豪傑成為統治者,基於統治方便,統治結構仍會維繫,仰賴英雄是不可能顛覆結構、改變結構的。

2015年11月29日 星期日

台灣傳媒大亨的金權之路--記於林榮三病故後

前言:這篇文章的寫作呈現,主要是因許多知名媒體、政治人物在林榮三過世後給予超乎尋常的評價,甚至有人稱其為:近百年來「台灣第一報人」,這對百年來前仆後繼的媒體改革運動者、立志反威權與反殖民的媒體工作者、民主運動前輩們,不畏權勢、流血流汗、虧本經營努力犧牲奉獻,相當不公平,驅動我以所見所聞、公開的資訊,寫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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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時報公布創辦人林榮三11月28日病故,作為前監察院副院長、本土媒體大亨、地產界公認的台灣首富,他與所屬集團的影響力橫跨台灣政治、傳媒、經濟領域,更是所謂「李登輝路線」的擁護者,觀察林榮三的一生,正是台灣從黨國威權體制,逐步轉化為財團金權體制的縮影。

工業化下的勞工販厝

    林榮三與其大哥林堉琪、二哥林堉璘早年經營米店,在1970年代台灣代工業起飛時,林氏兄弟靠著米店生意與農民建立的人脈,收購工廠附近的農地,結合地方的政治關係,興建二樓高的簡易水泥磚房「販厝」,賣給從農村進入工廠與城市、在台北都會邊緣生活的勞動者們,一圓自己買房的夢想。這時期的房產商人則賺進了勞工、小民的一生的積蓄,成為其房產集團的第一桶金,開啟了林家兄弟的房產大亨之路,這與台灣經濟工業化、城鄉移民的遷襲過程,有極為密切的關係。

   但土地作為國家管制的稀有資本,在政治部門取得影響力,更是房產財團壯大的必經之路。特別是1970年代,因美國將冷戰防線往中國推進,亟欲拉攏中國建交、讓台灣退出聯合國等情況下,威信不斷下降的國民黨政府必須加速拉攏本土地方派系,以維持其政權統治正當性。國府於1975年面對蔣介石強人病故後的增額立委選舉,必須拉攏地方勢力支持維繫政權,房產商人代表的林榮三因此在國民黨台北縣長邵恩新支持下,以無黨籍身分角逐以台北縣、基隆、宜蘭為選區的增額立委選舉,以對抗挑戰國民黨的對手---宜蘭黨外大將郭雨新。

威權體制下的傳媒保護傘

   當年林榮三當選、郭雨新落選,林隨即加入國民黨,郭的律師林義雄、姚嘉文聯手控告林榮三賄選,敗訴後,林、姚於1976、1977年連寫兩本書指控對手賄選、買票、做票,也開啟兩人的政治之路。林榮三則在飽受輿論批評後,開始入主媒體,1978年成為《民眾日報》大股東,並藉立委職務,國家控制媒體的報禁年代,1980年買下台中《自強日報》,先後改名《自由日報》、《自由時報》,並將報社遷到台北政經中心,開啟了他的政媒兩棲之路。

   80至90年代後期,林榮三的房產王國也不斷擴大,其監委、監察院副院長任內,致力發展其政治、傳媒影響力,尤其在結合李登輝「本土化」路線後,隱身在「台灣優先」旗幟下,傳媒也成為拉攏政商勢力、打擊對手的工具,自由時報的砸重金、低價傾銷策略,不僅聯合、中時節節敗退,而言論立場(如「本土化」...)相近的首都早報、自立晚報等黨外異議媒體,更遠非其對手,只能黯然關門、轉賣。

金權體制下的政商媒大亨

    1990年林榮三籌設聯邦銀行,使其土地與金融資本正式結合為一,使他「氣更長、更足」,擁有養地二、三十年的本錢,加上政治、傳媒實力,使其在土地市場的消息更靈通,手法更為精細,一般的土地炒家無法與其匹敵,收購土地之廣,難以計數,成為地產界公認的台灣首富。

   林榮三的政商媒滲透力,從2005年其長子林鴻聯婚禮可見其端倪,雖是「前監察院副院長」身分,卻能請來前後任總統主婚、到場,商界、藍綠陣營政治巨頭齊聚一堂,更具有台灣本土派大老的崇高地位。該報若對政府、政黨政策有所批評時,許多政治人物紛紛趕緊聯繫報社高層解釋,設法建立熱線,以扭轉輿論的劣勢。

「台灣優先」背後的勞工處境

    自由時報多年來也壓制員工成立工會,對工運報導不友善已是眾所皆知,勞工線記者曾多年隸屬財經新聞中心,而非一般報社的生活新聞單位,即可見報社認定勞動政策為財經議題,非人民生活議題,可見及獨特資方觀點,1990年也有員工籌設工會被逼離職。該報也是台灣四大報之中,最晚成立工會的報社,直到去年北市勞動局推動勞檢陪同鑑定作業後,二十多年未曾選過勞資代表的自由時報,在資方計畫選任勞資代表、企圖解決被罰鍰困境時,員工秘密串連成立企業工會,面對木已成舟,資方才承認工會成立。



    不只自由時報,許多台灣財團大亨已利用傳媒撐起企業財團的保護傘,傳媒更已成為資本家掌握國家機器的終南捷徑,從政治威權時期的侍從媒體角色,轉變為政客奉為上賓的媒體大亨,其權力之大、影響之深,從近年來許多財團、企業主紛紛設法入主傳媒,可見一二,電視台、報紙、雜誌等傳媒成為企業護身符,更是打通政商環節的絕佳利器。寡占的傳媒市場,巨大而難以約束的傳媒財團,更成為當今台灣財團金權體制的一大特徵。

    儘管去年318立院佔領運動後,網路社群興起、第三勢力的崛起,成為許多人期待台灣邁向新政治的契機,但傳媒大亨們仍具有雄厚影響力,旗下傳媒不斷在網路媒體市場開疆闢土,各位facebook輪播的傳媒「小編」依舊頻繁出現,吹捧大亨們的說法、文章仍撲天蓋地,也顯示傳媒大亨們的政經實力、論述詮釋權仍具主導地位,人們若省略了這部分,恐怕難以一窺台灣政治經濟、文化體系的全貌。

2015年10月11日 星期日

《群眾》的歷史----張金策其人其事(一)



《群眾》雜誌發行人、《群眾之聲》台長張金策,是《群眾》籌辦的關鍵人物之一,由於他的豐富的政治資歷,使得《群眾》得以籌募到運作資金,其後轉型為《群眾之聲》電台,也是歸功於他的人脈與靈活的政治能力。


   張金策於1942年出生於宜蘭縣礁溪鄉,家住礁溪「帝君廟」(礁溪協天宮)旁,廟埕是他幼時遊玩、休憩之地,經常觀察廟祝、道士與信眾互動,常常看道士畫符,耳濡目染下,也寫一手好書法。1993年國民黨中央黨部舊建築拆除後,《群眾》以辦「超渡法會」形式抗議國民黨粗暴拆古蹟時,整個超渡法會中的符咒、書法,都出自張金策之手,他甚至還扮演道士念咒超渡,擬真之程度,讓筆者與《群眾》工作人員極為嘆服,也顯示幼年經歷對他的影響。

    張家為礁溪鄉政治家族,其祖父輩的張倉連曾任礁溪鄉長、宜蘭縣議員,曾參加過蔣渭水的台灣文化協會,張倉連之子張光熾也曾任宜蘭縣議員,張金策對筆者談論其政治啟蒙時,提到他曾在張光熾介紹下,進入李萬居的《公論報》任職編輯,觀察張金策之後的辦雜誌、從政等生涯,也可發現李萬居與《公論報》的啟蒙,深刻影響其未來之路。

    戴婉真在《李萬居研究—以辦報與論政中心》(戴婉真,2009)指出:
    睽諸李萬居的一生,在後期政治生涯主要活動有三:一是省議會問政,在議會問政長達21年之久;二是辦報,創辦戰後臺灣具有獨立批評立場之民營報紙《公論報》,該報秉持民主、自由、進步的辦報信念,創刊後成為臺灣代表性民營報紙,為臺灣戰後自由報業開創另一新局;三是組黨,參與雷震等人籌組中國民主黨活動,擔任發言人之一。

    張金策於1960年北上就讀淡江大學前身「淡江文理學院」中文系就讀時,進入《公論報》任職,其批判時政的獨立自由言論立場,使十八歲的年輕張金策深受其薰陶。但1961年4月,時任省議員的李萬居因參與雷震組黨案,遭國民黨當局鎮壓,且因財務問題而被當局以借錢、司法判決,奪走李萬居的《公論報》經營權,《公論報》也失去獨立批評時政的性質(戴婉真,2009),《公論報》其後遭聯合報系收購,轉型為《經濟日報》(見聯合報創新媒體研發中心 網站),張金策也被迫離職。

    張金策畢業後,其後返回礁溪擔任教職,延續張倉連、張光熾的家族政治傳統,張金策於1973年以無黨籍身分當選礁溪鄉長,並積極從事黨外運動的政治串連,結識黃信介、張俊宏、康寧祥等黨外人士,1975年8月《台灣政論》創刊時,發行人為黃信介,其社長為康寧祥、總編輯張俊宏,張金策擔任副總編輯,當時黨外人士郭雨新參選增額立委,選區廣達台北縣、台北市、基隆市、宜蘭縣,《台灣政論》雜誌也負責郭雨新競選文宣事務(邱垂亮,2013),張金策也在礁溪的地方助選事宜。

     值得一提的是,陳菊當時為郭雨新之秘書,時任黨外鄉長職務的張金策,論資歷、備份,都在陳菊之上,雙方也有密切工作聯繫與往來,也因為《台灣政論》的對郭雨新的助選,陳菊因此與《台灣政論》的張俊宏、黃信介等人熟識,步入後來的《美麗島》雜誌,參與美麗島事件。張金策1992年返台被捕時,陳菊也曾表達關心,但陳菊所屬的新潮流系,1994至1995年前後,與張金策的選舉多為競爭對手、摩擦嚴重,陳菊事後於公開場合極少提到張金策。

    郭雨新當時競選引發轟動,聲勢浩大,落選也遭質疑與做票有關(張文隆,2013),當時擔任郭雨新律師的林義雄、姚嘉文還寫書為郭雨新平反,也讓林、姚兩人此後走上政治之路,促成《美麗島》雜誌全台串連黨外勢力。

    由於選舉《台灣政論》強力批評時政,選後《台灣政論》也遭政治整肅,1975年12月20日增額立委投票,七天之後,《台灣政論》就遭查禁關閉,前後出刊僅五期(邱垂亮,2013),隔月,張金策就被控於鄉長任內貪污五千元,初審判刑十年,半年後,張金策被控瀆職案判刑確定,其礁溪鄉長就遭停職。

     張金策的去職,也讓礁溪鄉的張家在派系鬥爭中失去主要政治位置,張家部分土地後來也被徵收為道路用地,張金策老家遭徵收而拆除大半,只剩路邊畸零地(張金策2003年競選礁溪鄉長時,曾以路邊殘破古厝作為競選辦事處,僅約三坪大)。

    眼見入獄危機緊迫,張金策等人也苦思出路,在黨外人士串連下,張金策決定與同為黨外而遭政治迫害的嘉義縣議員吳銘輝一起逃亡出境,準備到美國參加眾議院「台灣人權聽證會」,張金策以其宜蘭人脈、在友人安排下,搭漁船偷渡出海。


至於張金策如何偷渡?有何遭遇? 如何走向左翼之路?下回分解。

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

記1993年《群眾》發刊辭--22年前的左翼實踐與今日對照

按:22年前的《群眾》發刊辭,主要內容至今依然適用,過了二十多年,台灣社會貧富差距、階級壓迫、青年貧窮問題越來越嚴重,實我輩之責任。當時的歷史階段與現今有類似、也有不同。

謹以此文,提供給有意集結、推動台灣左翼政團的朋友參考。
(此時與當時的差別是:《群眾》成立初期多名成員在民進黨內,希望吸納、集結成黨內左翼,不方便公開、直接批判民進黨,與現今的政經情勢不同,若把該文中的「國民黨」,對照成「國、民兩黨」,也可成為台灣左翼對當今政治的批判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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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創群眾作主的時代

赤腳的打鹿,穿皮鞋的吃鹿肉!

        四百年來,我們的祖先一代又一代喊出台灣社會的不公平,「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地像那些「吃肉的」統治階級進行抗爭,不顧生命、留盡血汗,為的是什麼?正是因為大家勞心勞力地日夜打拼,卻不能享受一點所得,飽受奴隸一般的對待。

       今天,台灣在國民黨政權的統治下,國民黨及大資本家階級貪得無厭、橫行霸道、無所顧慮地掠奪台灣的資源,榨取人民的血汗,不只造成貧富的差距越來越大,社會的問題越來越嚴重,更連帶地敗壞社會風氣,腐蝕大眾心靈,整個社會變成惟利是圖,沒有公理正義,也毫無是非標準,充滿了邪惡、污染,充滿了壓力、不安,不只年老的沒有指望,年輕一代也一樣地沒有方向。

       更清楚的說,台灣社會不只是人吃人的社會,而且是人不是人的社會,在統治階級及其思想的浸染下,人已成水泥叢林的野獸,追逐金錢、物欲,卻又處處危機、陷阱。

        這個社會如果不及時進行徹底改造,除了那些極少數的國民黨及大資本家集團之外,大多數的台灣人民群眾,將日甚一日地深受其害、深受其苦。

        面對這樣的台灣社會,我們即使可以冷漠地得過且過,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下一代在惘然地走向奴隸之路,不能不覺醒起來,向這個社會的統治勢力挑戰,為改造台灣社會盡一份力量。

         當然,台灣也有一波又一波的民主運動者在和國民黨對抗,一再地喊出「制衡」的口號,謀求對社會既有體制有所改革,台灣人民群眾,尤其是工農小市民也一再地打拼,做好「抬轎」的工作,將不少人物抬上政治舞台。但是,四十多年來,多數反對政治人物由於其中智階層的出身或認同,受其既有的階層利益和意識型態所制約,站在中智以上階層看待台灣政治社會事物,從來不曾碰觸到台灣社會問題根本的階級矛盾,對作為國民黨統治後盾的大資本家階級的所作所為,總是自然地加以忽視,聽任那些財團的魔掌伸展到台灣的每一角落、每一行業,隨心所欲地搜刮、榨取,而無從阻止社會貧富差距等問題的日漸惡化。

        很顯然的,直到今天臺灣的民主運動,還沒有人鮮明地站在工農小市民的立場,為我們勞動群眾發出「制衡」的聲音,也因此,這個運動無從發揮站台灣大多數勞動群眾的力量,表現在選票上的是停留於黨內外對抗到現在的30%左右(編按:指1980~1992年代的「黨外」選票)。

        坐轎的永遠不知抬轎苦,也決不會和抬轎的共甘苦。什麼樣的階級立場,就為什麼樣的階級服務。台灣勞動群眾不能不覺醒到,如果我們不能再政治上發揮自己的階級力量,就不能擺脫一代又一代任憑宰割的命運,就不能再經濟資源的分配上,取得我們應有的打拼所得。

       歷來的統治者總是處心積慮進行愚民教育,讓人民群眾深信自己的智慧、力量遠不及於統治者;同時,一些民主運動者也脫不出思想的左右,隨時隨地在塑造個人英雄崇拜,無形中伴隨政治者的腳步在加深、擴散愚民思想。

       歷史告訴我們,人類社會的進步和變革,依靠的不是什麼聖君明主、英雄豪傑的個人才能,主要依靠的是勞動群眾的智慧和力量。台灣工農小市民勞動群眾,勞心勞力的付出,既然能創造台灣經濟的繁榮,也必然能夠發揮自己的智慧、力量,主導社會的變革,掌握政治權力,解決社會矛盾;把整個台灣社會待向各盡所能、各取所值、公平分享的境地,當前這個只顧自己「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社會,改變成為我為人人、人人為我、人人發揮所長的社會;使這個社會的大多數,不再像目前這樣地同動物園的動物一般,掙脫只知追求金錢、物質享受的物化泥沼,尋回作為一個有別於野獸的「人」的價值和尊嚴。

        台灣勞動群眾不是生下來就著註定要受壓迫、受剝削,也不是生下來就註定只能做抬轎的工作。現在,社會的政治舞台是我們大家可以支撐的;只要有自主的覺醒,我們一樣可以把它拆散,重建一個屬於自己的政治大舞台,來公平分配群眾雙手創造的經濟資源。

        台灣勞動群眾已經忍受統治階級的剝削太久了,也忍受太多投機政客的玩弄。現在,該是勞動群眾作主的時候了!我們不應該只知低頭勞動、不問頭上剝削多少,我們也不應該只知抬轎、不問轎上謀取什麼,我們應該抬起頭來,用勞動群眾有力的雙手,向壓迫、剝削的任何勢力挑戰,奪回我們的政治權力、血汗所得,開創台灣勞動群眾做主的時代,創造整個台灣人民和子孫的幸福。

        台灣工農小市民覺醒起來!
(出自《群眾》雜誌創刊號 , 1993年3月)

90年代的左翼運動--《群眾》雜誌、《群眾之聲》介紹

   2014年三一八佔領立法院運動後,部分參與運動的學生、年輕人認為,因二二八事件後國民黨極力打壓與白色恐怖,台灣在史明之後,「左獨」幾乎一片空白,直到自由台灣黨的蔡丁貴,才有「台獨左派」出現,其餘都是主張與中國統一的「左統」派。


        台灣八〇年代後期解嚴後,社會運動風起雲湧,各類思潮紛紛興起,當時難道沒有出現反對與中國統一的左翼媒體嗎?

        1988年1月13日前總統蔣經國死亡後,接任者李登輝地位尚未穩固時,禁錮四十多年的台灣社會力瞬間湧出,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領域發生劇烈變化,當時一群反對統一的左翼人士、留學生從美國返台,分別投入勞工運動、環保運動、身心障礙者自救運動,並結合勞工運動、環保運動,與主張「台灣獨立」的北區政治受難者基金會多名成員,於1993年3月1日發行《群眾》雜誌。

       《 群眾》雜誌創刊號指明,國民黨與大資本家階級「掠奪台灣資源、榨取人民血汗」,造成貧富差距擴大,並批判台灣反對運動政治人物,「站在中智以上階層看待台灣社會事物」,忽視「階級矛盾」,「對作為國民黨政治後盾的大資本家階級的為所欲為,總是很自然地加以忽視,聽任那些財團魔掌伸展」,「無從阻止社會貧富差距等問題日趨惡化」,並暗批當時的民進黨許多主要政治人物「享有民主運動成果」,對於「勞動群眾的抬轎」,卻「坐轎的永遠不知抬轎苦,也絕不會和抬轎的共甘苦」,主張在台灣民主運動應「站在工農小市民的立場」,由勞動群眾「奪回政治權力、血汗所得」,「開創勞動群眾作主的時代」。(《群眾》發刊辭全文請見: http://linshuhui.blogspot.tw/2015/10/1993-22.html 

        對於「台灣是否存在階級政黨的發展空間?」問題,《群眾》雜誌於其創刊記者會報導一文也表明,「國民黨和民進黨都宣稱自己是全民政黨,而民進黨到底代表誰,實在值得探討」,「以台灣勞動階級的比例,足以支撐一個代表勞動階級的政黨」,並指勞動階級在台灣的問題是「在統治思想的長期控制下,勞動階級並不自覺自己是勞動階級」。

       這顯示《群眾》雜誌是國民黨政府遷台後,台灣第一本站在「台灣工農小市民」立場論述的左翼雜誌,在1994年地下電台風起雲湧之際,《群眾》雜誌於1994年4月結束並轉型成立《群眾之聲》廣播電台,更是台灣第一個高舉左翼理念的電子媒體。

        《群眾之聲》於1994年起發動801反抄台遊行等地下電台抗爭運動,引發激烈警民衝突,九〇年代一波波的地下電台抗爭,間接促使國民黨政府將原本黨國壟斷的無電波逐步開放,《群眾之聲》當時堅持拒絕登記合法,也不播出商業廣告,抵抗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運作方式,長達三年多,直到1998年1月才結束運作、停止播音。

       當然,這樣的左翼媒體絕非憑空出現,很多人應該會問:《群眾》雜誌、《群眾之聲》是什麼樣的歷史脈絡、政治經濟結構、社會、文化情境下產生?在國民黨政府進行四十多年的「反共」教育宣傳、肅清左翼人士的情況下,其主要籌辦者是如何接觸、接受左翼思潮,進而傳播左翼主張?他們為何籌設《群眾》雜誌、《群眾之聲》?還有哪些人參與籌設?《群眾》雜誌、《群眾之聲》如何運作、宣傳?如何看待九〇年代的主要政黨及政治人物、社會議題?如何因應九〇年代主流的「反共」觀點?其與當時各類組織、社群的關係如何?為何作為媒體會推派人選參與選舉?參選行動對於雜誌、電台運作有何影響?《群眾之聲》與其他「地下電台」有何異同?其如何因應政府的廣播電台政策?《群眾》雜誌、《群眾之聲》如何結束?當時籌辦者、參與者於二十年後如何看待《群眾》雜誌、《群眾之聲》這段歷史?

       研究者九〇年代曾於《群眾》雜誌社、《群眾之聲》電台任職,參與雜誌、電台的籌辦,並擔任張金策的隨行秘書,在《群眾》雜誌社結束二十一年、《群眾之聲》電台結束十八年後,雖然時間久遠,人事變遷、回憶不易,且資料多未保存、遺失甚多,如今筆者有二十年報社記者經驗,具備一定記錄、整理資料能力,且因當年在《群眾》雜誌、《群眾之聲》任職,相關人士對研究者有一定程度之信任,記錄、整理讓這段歷史重新出土,實責無旁貸。

     尤其,《群眾之聲》電台結束後,部分成員心理受創甚深,《群眾之聲》又具左翼色彩,在台灣長期的反共教育宣傳下,一般人不清楚其人事情況、歷史脈絡者易生隔閡,外界探知不易,使九〇年代的台灣左翼歷史呈現一片空白,亟需補齊。

       2014年三一八佔領立法院運動,顯示台灣的資本主義運作與政治體制出現若干問題,除了「自然獨」等國族主義論述外,左翼論述成為許多新興團體的觀點,社會民主黨、自由台灣黨等左傾的政黨、政治團體紛紛成立,支持左翼理念的讀者群眾多,也讓《眉角》、《焦點事件》等獨立媒體可透過群眾募資等非商業模式運作,這與二十多年前《群眾》雜誌、《群眾之聲》電台的募資模式,有許多類似之處,都讓人思考:是否透過《群眾》雜誌、《群眾之聲》電台的「史料出土」,提供關心台灣政治、社會運動、獨立媒體發展者思考其出路的歷史材料,也提供各方作為了解九零年代左翼運動的研究材料。


        

道歉與感謝啟事 — 記21年前的一場群眾運動,感謝挺運動與默默支持的人們


    緣起:1994年7月30日禮拜六凌晨,新聞局發動大規模「地下電台」(本文名為「民主電台」)抄台行動,新聞局與警察同時到14家民主電台破門,強行進入搬走機器、衝突並打傷電台工作人員,隔天,《群眾之聲》等多家民主電台組成聯播網,批判國民黨政府的抄台行動,並於再隔天的8月1日禮拜一上午十點發動抗爭,在立法院中山南路大門集合,向新聞局、行政院抗議,大批鎮暴警察擺出陣勢,手持盾牌、棍棒在行政院前待命,噴水車、消防車也在一旁,場面肅颯。

    當天遊行隊伍是一個年輕人指揮,群眾之聲台長張金策因頭部受傷無法大聲發言,答應當指揮的民進黨前國代林重模並未到場,另一女性指揮也被這警民對峙場面驚嚇,難以言語,這名年輕人與群眾之聲台長張金策一起站在宣傳車上,帶著兩、三千人步行環繞行政院、新聞局,表達對新聞局發動抄台的強烈抗議、不滿。

   當時忠孝東路正進行捷運板南線工程,四處堆積著板模、砂石,捷運工地圍籬也不足,警方一再透過擴音器要求人群解散,卻反來引來抗爭者的叫罵,警方不斷叫陣,也派人在行政院、新聞局頂樓蒐證,雙方情緒高張。當隊伍走到林森南路時,警方先噴水打算驅散,但水量不足,反倒為炙熱天氣的街頭帶來一股清涼,部分憤怒的人們拿起地上的木條、石塊回擊。
   警方的叫陣,卻更增窘態,原因是:以聲音為專長的民主電台,在宣傳車上放了多個大分貝音箱、喇叭,警方的手提擴音器在這些大音箱前,可說細如飛蚊之聲,根本聽不清楚警方現場指揮官、前中正一分局長張鴻儀在說啥,抗爭隊伍環繞行政院一圈,走回忠孝東路大門前時,手持警棍的警察衝出來,砸毀帶頭宣傳車玻璃,拉斷麥克風線,宣傳車加速駛離後,年輕的指揮也趕緊下車,跑到另一輛在立法院前的宣傳車上繼續演說,避免指揮中心中斷,讓抗爭的人們失去方向。

   但第二輛宣傳車上的年輕指揮很快發現,大批鎮暴警察已經聚集在行政院前,敲打盾牌,準備發動驅離,他雖鎮定演說,企圖穩住場面,但警察已一步步推進,兵臨城下,一旁的同志們則一再勸他下車,說他已成警方鎖定目標,眼見中山南路上群眾人數已不如警察,警方哨音一在逼近,不得已之下,他從車後階梯下車,宣布結束這場抗爭,在同志們的推、拖、拉下,小跑步離場,警察眼見指揮者下車了,立即大舉衝出,配合後方水車,揮舞棍棒,強力驅散人群。

   在這場激烈的警民衝突中,除了有多部宣傳車被警棍砸毀,也有人把華視新聞採訪車被推倒、燒毀,警民有一、二十人受傷,有多人送至台大醫院急診、住院治療,群眾之聲也發動募款,平撫傷者的心。

    出櫃  與  遲來的道歉

    是的,這場抗爭的現場指揮就是我,林恕暉,當年二十四歲,當時各報沒人問出來指揮者是誰,僅《新新聞》週刊明確寫出我的姓名,被迫離場後,由於警方隔天發佈0801專刊,把我與張金策的照片貼在各警局、派出所內,我的人頭照也被放在當時報章「協尋」,我因此開始一個多月的「跑路」的生涯,同志、朋友們替我安排住宿,每個地方住不超過一星期,從埔里農村,到台北公寓,都曾是落腳歇息之處。

    在此感謝許多素昧平生的朋友們協助幫忙,感謝他們願意冒險收留逃犯,空出房間、打點餐飲,讓我平安度過這段風聲鶴唳的日子,從南到北,讓我度過一段不平凡的經歷,包括:大稻埕文化人士周奕成、媒體人何孟奎等人,不計前嫌(當時在文化大學有既聯合又競爭的學生運動),鼎力協助,收留我住宿,打點飲食,特別在此致謝。

    此事件一個半月後,北檢將我與張金策等人起訴,對我求刑一年二個月,當年底張金策省議員參選落選,選後我轉任自立早報記者,且政府粗暴抄台一再遭輿論批判,法官審案時,肅殺之氣已不再,且李登輝、連戰政府亟欲塑造開明形象,隔年台北地院初審判刑三個月,我不打算上訴,但檢方卻不願放過,再提上訴,更向法院求刑十個月以上。

   田姓檢察官在上訴書內指我「年僅廿四歲即不務正業,投身暴亂活動,指揮暴民在行政院前聚眾遊行,甚至高聲辱罵行政院長,其言詞之粗鄙,不堪入耳,其行為之大膽,令人咋舌,足見其目無法紀之程度,環世罕有其匹,心性之頑劣凶惡,亦昭然若揭,惡性如此重大,非重罰不足以懲儆,其所犯之法條之最重本刑為有期徒刑貳年,原審僅從輕量處有期徒刑參月以示薄懲,尚不足以促其悔悟遷善,或反滋其蔑視法律之心,使其低估自行犯行之嚴重性,終啟再犯之可能性」。

   田檢察官的論理、文采並茂的起訴書,啟發我對法律、法庭的另一種想像、看法,反倒讓我對國家機器、司法威嚇完全免疫,因為這篇上訴書,在我心目中,成為一種光榮的標記,其娛樂程度之高,遠勝求學、工作所得的獎品獎狀,對我砥礪之深,讓我發願成為更能以理服人的傳播者、運動者,對我日後的人生態度、生涯想像,有深遠的影響。

    顯然高院法官並不認同這篇上訴書內容,台灣高等法院的判決並未增加刑度,以判刑三個月定讞,易科罰金折合台幣八萬一千元,而我當時已成為地方記者,標了人生第一個會,繳了罰金,會腳包括警察、情治人員、公所職員、官方報紙記者與同業,如今想來,十分有趣。

    訴訟過程中,我已轉任記者,與其他計程車司機同時出庭時,法官審訊得知我當記者後,對我與其他同案被告態度大不同。詢問我時語氣平順,詢問身旁計程車司機等被告時,口氣嚴厲,甚至語多斥責,深刻感受司法體系對不同階層人的應對差異,也加深我希望與中下階層人民一起努力改革社會的決心。此外,訴訟時多次麻煩人權律師、前台灣人權促進會長邱晃泉,特別感謝邱律師多次義務出庭,協助訴訟事宜。

    不過,我必須為此抗爭公開道歉,儘管《群眾》曾發動募款,但仍有部分人士受傷、被捕時,無法即時援助,而我也難以出面,尤其隔年起迫於生計,擔任媒體記者工作,在傳播媒體必須「客觀公正」意識型態下,更難以「出櫃」公開身分,每每思及此事,深感虧欠,如今雖已過二十年,終於脫離傳媒工作,必須為當年之抗爭,引發相關人士困擾、失落、感嘆、迷惘,無法為當時之事,整理、檢討、反省缺失,身為指揮者,在此再一次致歉,對不起。

    二十年來,許多人深受「運動傷害」,有苦說不出,有人含恨、含悲半生,為彌補遲了二十年的歉意,魯蛇如我並無恆產,只能以二十年文字工作者經驗,我願設法將當年「群眾」與眾多熱心支持者流血流汗的這段歷史,重新出土,目前正收集各項資料,也煩請各位同志、朋友,近日若因此有叨擾之處,敬請見諒,無勝感激。

   目前已整理《群眾》雜誌、《群眾之聲》及其主要人士大事紀  http://linshuhui.blogspot.tw/2015_09_01_archive.html ,希望明年此時,能將此段過程整理成冊。

也把我的案例,提供給歷經去年三一八等事件的年輕人參考,這是人生的重大轉折,面對國家暴力會有很多害怕、憂慮,若能好好面對,也會成為豐富人生的重要養分。

林恕暉  敬上  2015年10月8日晚

2015年9月25日 星期五

《群眾》及其主要人物大事紀
時間
事件
背景
1960 張金策進入《公論報》擔任編輯。 雷震與李萬居、高玉樹等人計畫組黨,不見容於當局,196094日雷震被捕,《自由中國》被迫停刊。
19614 李萬居被逼退出《公論報》,由國民黨台北市議長張祥傳取得經營權,其報紙登記證後來輾轉賣給王惕吾,改為《經濟日報》,張金策離開公論報。

19733 張金策當選宜蘭縣礁溪鄉長

19758 《台灣政論》創刊,發行人黃信介、社長康寧祥、總編輯張俊宏、副總編輯張金策、黃華,《台灣政論》雜誌也負責郭雨新競選文宣事務,張金策也在礁溪負責競選事務。 1975年增額立委選舉,前省議員郭雨新參選增額立委(台北縣、基隆市、宜蘭縣區)。
1220

增額立委選舉投票,郭雨新落選。
1227
選後整肅開始,《台灣政論》遭查禁停刊,引發各方關注。

1976121
張金策被控「貪污」五千元,初審遭判刑十年。

6 16
張金策被控瀆職案判刑確定,礁溪鄉長遭停職。

 1976年下半年 張金策搭漁船偷渡出海,於日本與那國島外海游泳上岸,向日本尋求政治庇護,一度遭拘禁,國民黨要求遣送張金策回台,為黃昭堂等台獨聯盟成員營救。 美國民主黨提名卡特(James Earl Carter, Jr)參選總統。
19776 張金策出席美國眾議院「台灣人權公聽會」,說明台灣民主人士遭迫害情況,國民黨政府遭美國批判。會後,張金策接任台灣獨立建國聯盟宣傳部長,主編《台獨》刊物。 當年1月卡特就職美國總統,並主張美國與中國關係正常化,準備建交,台美關係生變。
197812 鄧小平訪美,張金策擔任美國白宮前海外台灣人大示威總指揮。其後,張金策質疑獨盟支持美國帝國主義立場,退出獨盟,個人立場由右派轉為左傾。 中美簽署《建交公報》,於鄧小平訪美前公布,卡特總統也宣布197911日中美建交,並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國民黨在台統治正當性遭強烈衝其。
197912 美麗島事件發生,海外留學生鍾維達參與海外台灣人至美國休士頓的中華民國領事館抗議,遭支持國民黨同學通報,使鍾回台加簽被撤銷,列入黑名單。 高雄發生美麗島事件。
19811984 張金策結合鍾維達等左翼知識份子,出版《海外政論》雜誌。

19851987 張金策、鍾維達、王志郎等人出版《台灣天地》雜誌。 1987520日政府宣布解嚴
19881 鍾維達獲准返台,參與各類社運活動。 520農民運動爆發激烈警民衝突
19898 鍾維達擔任勞支會(勞工陣線前身)組織部主任,結識各社運人士。

199079 鍾維達、黃泰山參加台灣基督教城鄉宣教協會(URM)美國夏令營,黃泰山於美東結識張金策,鍾維達返台後參加北區政治受難者基金會,結識康惟壤、黃國良、簡淑慧等人。 3月野百合學運,國會全面選舉、總統直選呼聲高
1991 鍾維達、黃泰山分別於環保聯盟、文化、淡江、東吳、中興法商、東海等校舉辦讀書會,串聯左傾學生。鍾維達、黃泰山與學生替陳婉真競選立委助選。 李登輝總統提名郝柏村為行政院長,引發「反軍人干政」遊行,並爆發獨立台灣會案,該年底舉行首屆立委選舉。
19929 張金策返台被捕,隨即交保釋放。張金策、鍾維達、黃泰山等人決定籌辦群眾雜誌,張金策負責籌募經費。

199211
19931
群眾部分人員至台北縣各地為民進黨部分基層公職助選,拓展人脈。

19933 群眾雜誌社發行,張金策為發行人,鍾維達為社長,巡迴全國各地辦演講會、販售雜誌。 全民電台、台灣之聲等地下電台相繼成立。
1994411 當日凌晨爆發國民黨中央黨部舊建築拆除抗爭,台灣之聲等地下電台號召大批計程車參與,眼見電台風行、雜誌經營不易,群眾雜誌決定停刊、轉型成立電台,由張金策擔任台長,名「群眾之聲」。

421
北檢抄因411案對台灣之聲等電台首次進行抄台。

730
新聞局發動全台二次抄台,張金策被打受傷,群眾之聲等電台發動81日抗爭。

81
群眾之聲等電台於行政院前發動遊行,爆發警民激烈衝突。警方隔天發佈專刊通緝張金策等人。

831
第三次發動抄台由板檢主導,千名警力圍攻台灣之聲、群眾之聲。

        11  
鍾維達轉任環保聯盟秘書長

122
全民計程車司機戴正昌被殺,多輛計程車被砸毀。

123
張金策競選省議員落敗,獲51261票。群眾之聲多數人員離職,專職人員縮減至5人以下。 首屆省市長選舉投票。宋楚瑜當選台灣省長,陳水扁當選台北市長,吳敦義當選高雄市長。
1995 張金策以無黨籍參選立委獲7930票落敗。

19963 總統選後,群眾之聲電台聽眾流失。 首次總統直選,李登輝當選。
1997 群眾之聲推張素真以無黨籍參選台北縣(三重、蘆洲區)議員。

19981 張素真落選,群眾之聲電台結束關門。



2015年7月22日 星期三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應如何理解?

    金剛經四句偈的前兩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應如何理解?今日聽聞色拉寺拉然巴格西曲旺解釋,覺得很有意思,茲記錄如下:

    凡夫由於無明、我執,看待一切事物,都認為是有自性(不依靠他者可以單獨成立自己),把眼、耳、鼻、舌、身等五根識產生的色、聲、香、味、觸,都認為是有自性的,就像睡夢中的人,當他夢見大象時,把夢中的大象當成真正的大象,因夢見大象而感到害怕,但事實上,夢中的大象不是真正的大象,不需因為夢見大象而害怕。凡夫把人、事、物執持為有自性的,事物並非如凡夫五根識所顯現而存在,從中觀應成派的見解來說,凡夫的五根識的自性顯現是錯亂識,就如同把夢中的大象當成真正的大象,都是錯亂識,因此才說一切法「如夢幻泡影」。

   其中,不少人誤以為一切法如夢幻泡影,就是指「凡夫的顯現是不存在的」,這是錯誤的想法,也就是所謂的「斷見」。因為同夢中的大象的顯現境,是存在的,若說成夢中大象的顯現境是不存在,並不合理、是邏輯不通。應該說,夢中大象,並非真正的大象,把夢中的大象當成真正大象的執持境,是錯亂的。

   中觀應成派認為一切法都是緣起,漢傳佛教常說「緣起性空」,所謂「緣起」定義是「觀待他者」(或依靠他者)。事物等無常法是依因緣而生滅,必須觀待他者而成立。虛空等常法,也必須觀待他者而成立,「虛空的名言,不是虛空」,虛空也是依名言而安立,也是緣起、性空。


2015年5月10日 星期日

金剛經中的無自性

「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金剛經)



金剛經的經文中,多次出現「OO,非OO,是名OO」類型的字句,例如上述,世界不是「世界」?名稱卻是「世界」?讓很多人覺得深奧難懂。

金剛經是佛陀於二轉法輪,宣說大乘佛法的主要經典之一,月稱菩薩等中觀應成派宗義者主張,一切法皆無自性,都是觀待其他的法而成立自己的成分,一切法都是「緣起」,依因而生,剎那、剎那不斷變化。但凡夫往往將事物視為「能獨立實質存在」,視為「一成不變」。

   中觀應成派就認為,凡夫經由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所接觸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境),而感受的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識),這六識都是錯亂識,一切法並非如(凡夫)所顯現而存在,但我們凡夫往往把色、聲、香、味、觸、法,認定是「實質有的存在」,常常不認為是「無自性」,因此產生煩惱障,例如:對於喜歡的部份(自己想像中的,非自性存在的),想佔為己有,產生貪念。

   若有自性,則不會變化,可以不依靠其他的法而獨立存在,成為「常法」,因為有「自性」就不會變化,「無自性」、「自性空」才會剎那剎那不斷變化。但我們凡夫常常以為一切法、事物不會變化,例如:桌上的杯子,認為杯子是常法,昨天看、今天看,都是杯子,就誤以為一直存在。

   例如:我,凡夫的我們常常認為昨天的我、前天的我,與現在的我,都是「我」,沒什麼改變,都是「我」,但事實上,並非如此,若仔細觀察「我」,我的身體是我嗎?我的感受是我嗎?我的思想是我嗎?我的行為是我嗎?我的意識是我嗎?很清楚的,這都不是「我」,「我」是在色、受、想、行、識等五蘊之上,以名言而立的「我」,因此「我」是無自性,我是諦實不成立的,這就是佛教中觀應成派所講的「無我」。

   若以此理解「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就是指「微塵」,因為無自性,因此「非微塵」,是名為「微塵」而安立其存在,因此「是名微塵」。同樣的,「世界,非世界」,世界也是無自性,「是名世界」,是以「世界」為名而安立其存在,並無其他的成分。

  但也有人誤把「世界,非世界」,把非世界當成是「世界不存在」,這是墮於「斷邊」,在金剛經中,佛也特別說,「須菩提!汝若作是念,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說諸法斷滅。莫作是念!何以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法不說斷滅相。


  把一切法視為常,是墮於常邊,把一切法是為不存在,則是墮於斷邊,是對佛教的誤解,若以此為信念,更相當危險,不可不慎。

金剛經文如下:

金剛般若波羅密經 (佛說能斷金剛般若波羅密多經)


姚秦 三藏法師 鳩摩羅什 譯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復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

「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

「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

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

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

「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

「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耶?如來有所說法耶?」

須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說義,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何以故?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

「若復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何以故?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須菩提!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

「須菩提!於意云何?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

「須菩提!於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是名斯陀含。」

「須菩提!於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是故名阿那含。」

「須菩提!於意云何?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世尊!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

佛告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昔在燃燈佛所,於法有所得不?」

「世尊!如來在燃燈佛所,於法實無所得。」

「須菩提!於意云何?菩薩莊嚴佛土不?」

「不也,世尊!何以故?莊嚴佛土者,則非莊嚴,是名莊嚴。」

「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須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須彌山王,於意云何?是身為大不?」

須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說非身,是名大身。」

「須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恒河,於意云何?是諸恒河沙寧為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諸恒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

「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寶滿爾所恒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

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復次,須菩提!隨說是經,乃至四句偈等,當知此處,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皆應供養,如佛塔廟,何況有人盡能受持讀誦。須菩提!當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則為有佛,若尊重弟子。」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

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則非般若波羅蜜。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

「須菩提!於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

「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

「不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復有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甚多!」

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說如是甚深經典,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經。世尊!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則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實相者,則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世尊!我今得聞如是經典,信解受持不足為難,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

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何以故?須菩提!如來說:第一波羅蜜,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須菩提!忍辱波羅蜜,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須菩提!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則為非住。

「是故佛說:菩薩心不應住色布施。須菩提!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故,應如是布施。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又說:一切眾生,則非眾生。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

「須菩提!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

「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復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後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無量百千萬億劫以身布施;若復有人,聞此經典,信心不逆,其福勝彼,何況書寫、受持、讀誦、為人解說。

「須菩提!以要言之,是經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功德。如來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若有人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如來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稱、無有邊、不可思議功德,如是人等,則為荷擔如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何以故?須菩提!若樂小法者,著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則於此經,不能聽受讀誦、為人解說。

「須菩提!在在處處,若有此經,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所應供養;當知此處,則為是塔,皆應恭敬,作禮圍繞,以諸華香而散其處。

「復次,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須菩提!我念過去無量阿僧祇劫,於燃燈佛前,得值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諸佛,悉皆供養承事,無空過者;若復有人,於後末世,能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於我所供養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

「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後末世,有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我若具說者,或有人聞,心則狂亂,狐疑不信。須菩提!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告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於燃燈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

「不也,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佛於燃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燃燈佛則不與我授記:『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以實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燃燈佛與我授記,作是言:『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何以故?如來者,即諸法如義。

「若有人言: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於是中無實無虛。是故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須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須菩提!譬如人身長大。」

須菩提言:「世尊!如來說:人身長大,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

「須菩提!菩薩亦如是。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眾生』,則不名菩薩。何以故?須菩提!實無有法,名為菩薩。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須菩提!若菩薩作是言:『我當莊嚴佛土』,是不名菩薩。何以故?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須菩提!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肉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肉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天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天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慧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慧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法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佛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佛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恒河中所有沙,佛說是沙不?」

「如是,世尊!如來說是沙。」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一恒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恒河,是諸恒河所有沙數,佛世界如是,寧為多不?」

「甚多,世尊!」

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有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緣,得福多不?」

「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緣,得福甚多。」

「須菩提!若福德有實,如來不說得福德多;以福德無故,如來說得福德多。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見不?」

「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具足諸相見不?」

「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

「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

佛言:「須菩提!彼非眾生,非不眾生。何以故?須菩提!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

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復次,須菩提!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非善法,是名善法。

「須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諸須彌山王,如是等七寶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羅蜜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他人說,於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

「須菩提!於意云何?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若有眾生如來度者,如來則有我、人、眾生、壽者。須菩提!如來說:『有我者,則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為有我。』須菩提!凡夫者,如來說則非凡夫是名凡夫。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

須菩提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

佛言:「須菩提!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則是如來。」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

爾時,世尊而說偈言:

「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見如來

「須菩提!汝若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莫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須菩提!汝若作是念,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說諸法斷滅。莫作是念!何以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法不說斷滅相。

「須菩提!若菩薩以滿恒河沙等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復有人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此菩薩勝前菩薩所得功德。須菩提!以諸菩薩不受福德故。」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云何菩薩不受福德?」

「須菩提!菩薩所作福德,不應貪著,是故說不受福德。

「須菩提!若有人言: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臥,是人不解我所說義。何以故?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

「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為微塵,於意云何?是微塵眾寧為多不?」

「甚多,世尊!何以故?若是微塵眾實有者,佛則不說是微塵眾,所以者何?佛說微塵眾,則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世尊!如來所說三千大千世界,則非世界,是名世界。何以故?若世界實有者,則是一合相。如來說:一合相,則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須菩提!一合相者,則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

「須菩提!若人言:佛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須菩提!於意云何?是人解我所說義不?」

「不也,世尊!是人不解如來所說義。何以故?世尊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即非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是名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

「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須菩提!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祇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薩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以故?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佛說是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